柘桉

【莫甘达】（原创）

Chapter III

我大概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喜欢称自己是“会操纵星辰的孩子”。

“或许是我从小孤僻的缘故……”我一边干笑着，一边暗自思忖。

我生得瘦弱、面色黝黑。况且我相貌平庸，于是整个脸就像是一个被拉长的不规则焦糖面饼。

莫甘达城的孩子们喜欢同“有领导风范”的、“充满威望”的、“相貌出众”的大孩子一起寻欢作乐，这样我就显得格格不入。

但我全身上下唯一可以禁得起别人夸赞的大概只有这双眉眼了。

“瞧瞧你这对眉毛！哦，还有这双眼睛，尤其是左眼！”（我的左眼颜色稍浅，同我曾祖父一样）

“莫甘达。”他说。

“简直就像是往两潭清水上抛洒了一整车稻谷。”

“你让我想起了你的曾祖父，那时我还小呐。”

他说着说着开始用手摩挲着杯壁，然后就目光呆滞地望向壁炉的某个角落不再说话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比喻是否算是夸赞，但我敢肯定这是我目前为止收到的对于我长相最“崇高”的评判。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普费迪努时，他对我说的话。他是全村最年长的人，目睹了整个莫甘达城的建立和兴衰，曾投身于“菲尔德革命（隐失野革命）”中，虽然那次革命最后以失败告终，不过莫甘达势力依旧凭借自己光明而充满希望的魅力吸引人民共同推翻了上个世纪残酷而冷血的殖民者的统治。

我一路想着，一路挪动到普费迪努家。

“真是寒酸呐…”我禁不住可怜起他来。

“晚年住在这种地方，换做是我也不会想看到第二天的清晨吧。”我被眼前这栋快要坍塌的砖房散发的臭气呛得简直要当街暴毙，我甚至一度怀疑他们有没有把他的尸体抬出去下葬。

兴许是心理因素，我一时间忘了普费迪努儿子的名字。

“有人在吗？”我一面小心翼翼地敲着门，一面整理着措辞以备接下来应对所有的突发情况。

事实证明，敲门这种举动完完全全是多此一举。

在我准备敲第五下的时候，门塌了。

我跨过瘫在地上的一坨无法辨别颜色的衣物，木制的横梁上

布满了啮齿动物的咬痕，那种痕迹很大，不像是普通老鼠所为。

我朝着有光的地方走去。

“您是普费迪努的儿子吧。”我最终止步于这位老人面前。

“很抱歉打扰您，得知令尊的遭遇我很难过。”

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马上从一种宾至如归、热情洋溢的状态立刻陷入了沉郁。

“是的，感谢你的造访，孩子…”

“你可以叫我‘尤’，我们见过一面。”他的皮肤松弛，眼睑下垂，视野很模糊，所以他竭尽全力仔细注视了我一会儿才说道。

我就近席地而坐，方便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自然地看着我以防颈椎酸痛。

“我现在有些迫切要解决的问题，关于迪克拉姆人。”我说。

“迪克拉姆人？真是不可思议啊。”不出我所料，尤 同所有长辈一样，刚一听到这个词组就开始了夸张的赞赏，只是不同于别人，尤的语气中似乎携带着一种令人敬畏的深沉。

我整理着思绪，谨慎地思考着如何提问更加委婉柔和而有效。

“呵呵呵，我当然知道，你想听的并不是这些，对吧？”趁我冥思苦索的间隙，他突然笑了。

“关于迪克拉姆人，他们的起源？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终点？以及那条‘圣道’的修建…”

“没想到是你。”尤 一改之前的精神涣散，如果我没有看错，他嘴边的皱纹微微上扬。

“你终于来了，莫甘达勒。”他目光闪烁，散发着活力，仿佛转眼之间年轻了不少。

“我的确知道其中的一些蛛丝马迹。但，现在我不得不拜托你一件事。”

“去把它们弄清楚。”

“天色不早了，你从我家的后门出去，会看到一座饲养家禽的茅草屋。你走到茅草屋的中央，有一口干枯的水井，你从那里跳下去一直走，可以直达你家附近的空地。”他抬起手指了指后门。

“记住，你今天倘若在途中看到任何岔路，不要进去。”

“可是我要怎么帮你？”我本来有些懊恼，但听说了这样一条能为我减轻不少负担的路后，烦闷立刻褪去了一半。

“明天再告诉你吧，孩子。”他笑了，很轻松。

“这双护腿送您，兔毛的，或许可以换些钱来修门。”我略尴尬地笑了，对之前敲坏门一事抱有至深的歉意。

“烧野鸽也给您，您大概比我更需要它。”我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走向后门。

“谢谢你，谢谢。”

听到声音，我又回头看了一眼他，他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醒着。

“晚安。”我说。